河洲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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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仲秋节,家里要“拜月”了,也是“秋报”想家了,也想起了家里的习俗,河洲话叫“kui【规】成,也就是仪式.


记得儿时我满脑子的问题问阿爷:“阿爷,为啥我们叫河洲人,为啥周边村子的人叫本地人?为啥我们的社火就我们河洲人会唱?为啥社火身子男人装女人,不用真女人?为啥社火里武将的脸谱画错那个人会生病?为啥本地人嫁姑娘叫聘闺女,我们叫“添香”?为啥河洲男人留胡子要选黄道吉日还恭喜?为啥动土回土要摘日子,四方用四色纸是啥意思?为啥刚满月的娃儿第一次回外奶奶家要在马槽里打滚儿?为啥娃儿出生要给阿爷,阿奶们骑牛?为啥买卖牲口不用嘴说话,要在袖桶子里捏指头,是什么暗语?。。。。。。”问了几箩筐的为啥?阿爷就先说同样的话:“因为我们是河洲人,我们是大河家人”。然后再一一道来那些规成后面的故事。


我知道河洲人规成多,辈分之间讲究多,还有就是花儿与少年在山里唱,不能在家唱,有些辈分不能对歌儿。还有我们家五个爷爷家的奶奶,我奶奶是河洲人,二奶奶有好几个我都没见过,三奶奶说的河洲话,娘家人本地人,四奶奶是北京人,五奶奶是本地人说的话和我们不一样。我们奶奶孙子见面有个仪式调笑她说:“河洲鬼,干吃炒面不喝水。”我的回应是:“本地鬼,提的缸缸要浆水。”我一直觉得五奶奶像外国人长得人高马大地,眼睛深窝窝地,后来每年去川里大姑家,路过五奶奶的娘家青土坡去歇脚,看见她侄子长得少有的白净高鼻梁,眼睛深窝窝地。我就好奇五奶奶家人眼睛要不是黑色真有洋人味儿。我从五奶奶的生活习惯和去她娘家吃饭感觉到我们有很多不一样,本地人做的血面,听说很香,我不敢想血和面的样子,没敢吃过。


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不管村子谁家河洲来亲戚了,几乎全村人都去问信儿人家,好像都是亲戚。记得最清晰的是张志华阿姑的侄子来了,那娃儿也就比我大一两岁。围了一炕的人问候人家,问家里大人娃娃好不?还有张国旺爸爸的【河洲人叔叔叫爸爸】侄子来了也是那阵势,那么多人去和一个貌似素不相识的人问那么多牵肠挂肚的事情。听着,听着我听出来老人们想家了问家里人,河洲的庄稼,这几年的变化。我是爷爷奶奶的尾巴,跟着她俩听见的故事多了,我就开始想,河洲是个啥地方,他们这么想念?后来慢慢听多了,问多了我才知道。河洲是我们的老家,因为战乱在123年前,我们老张家搬迁到了现在的甘肃武威地区古浪县泉沟村,泉沟因泉眼多而得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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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谱序言上记载:“泉沟张氏一脉源远流长,据南京大柳树火巷口,徙长安,不知年代多少,何年迁徙甘肃省城之西乡河州”,“积石关之前川住居”。先祖“心专务农、尚朴诚裕、后守本分,以致成家立业”,后又“移魏家坪”,“居处上有沿家塄,下有朱家坪,有老坟一处”。自此“人丁茂盛、广增田产、创修建室、勤读苦耕,”族中子孙“多泮池采芹者,亦有蟾宫攀桂者”,高祖大观公曾荣授生员,光绪十九年大清吏部任命为候补州右堂,可见吾家室“赫赫一村,虽未至显达之名门,亦可谓乡绅之望族”。


根据战乱年限推算我们离开河洲有123年了,也就是我爷爷的爸爸和爷爷都在河洲生活过。我想爷爷是泉沟人想河洲干嘛?直到我离开家,没完没了想家哭鼻子才知道“参天之木,必有其根;怀山之水,必有其源。”阿爷奶奶的身体里有呼唤,有古今。今年回家祭祖,正好庄子因为响应国家西部退耕还林大规划,都下山入川了。祭祖结束从祖坟上回来俯瞰全村满目空房子时,突然袭来一阵喘不过气的悲凉,身后是五代先人的老祖坟,眼前是空荡荡的家。我满含眼泪下山,不敢让祖宗看见爱哭鼻子莫出息的后人的眼泪。我在想家里人入川日子过得很好,一排排气派的大房子,要楼房给楼房,要平房给平房,现代化设施齐全,像城里人的日子了。为啥我那么悲伤,我的身体里穿过的却是兵荒马乱中背井离乡的疼与慌乱。那一刻我能懂一点阿爷奶奶和我们村的老人想河洲的原因了,我们的身体里有抹不掉的记忆,身体不会撒谎,在无时无刻寻求各种机会表达。我们一直遵循着祖先的乡俗就是和他们在一起。


庄子没了,还好我们家阿爷种的沙柳树在,那时我们老院子的根基。回来后我开始不停查阅资料,买书想知道河洲的故事,身体里有个力量在驱使我寻找河洲,发现河洲。其中有本书《寻古 探幽揽胜》~走进临夏,拿到手一气看完,发现临夏的花儿与少年,生活点滴和我们庄子上一模一样,社火的源头介绍,一下子让我没了家的疼瞬间融合到羊皮筏子,茶马古道,太子山秋韵,积石山胜景,马家窑彩陶,花儿会,葫芦雕,怪诞离奇的傩舞,还有那些飞针走线的刺绣中。用河洲话说看书后把自己安顿好了,心里的家活过来了。然后想起我以前梦里各种大型少数民族仪式,茶马古道的交易就在这书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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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起曾仕强老师讲课说的话:“我们每个人身体里驻着五千年祖宗的碎片”;想起我在中德家庭班结业作业中画的家谱图和自我分析,还有陈向一老师说,我可以写书写故事。还有苏晓波老师在团体治疗师研修小组中讲到的老老者与新人。这仨我最稀罕的老头儿说的话涤荡在我的脑海里,还有那颗怕随时挂掉留下很多遗憾的心身,焦灼,好奇,还充盈,觉得身体怎么都赶不上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。像在追寻祖宗,安顿自己,又像在还愿,估计除了我的愿,还有作为长子长孙的阿爷和阿达的愿。估计他们梦里也无数次回过河洲吧,只是我才知道。我和南京的朋友打听大柳树火巷口,他不太清楚,没听说过。我开始查阅历史资料和纪录片想知道大概我们家离开南京的年代,想知道很多很多。


去年祭祖回家,去了我们家族唯一还在的“活化石”尕爷家,听他说很多古今,其中说到听祖宗说过:“离开河洲时褡裢里一定要背上我们的家谱,家神,还有一尊佛画像,这是我们家的护佑和根本,还要背上祖宗的牌位走到哪儿,心都不流浪。”听尕爷缓缓念叨这些时我心里穿过一股悲壮的暖流,也在试图理解我们每个人被“派遣”到自己的位置上,环绕在祖宗身边各司其职地在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着,在路上。想起自己学习心理学路上选择家庭治疗的心路历程,钟爱家谱图工作坊的源缘,探寻古老家谱图里每个先祖的位置。貌似由近到远展开了一副画卷,那是我寻根留本的心心念念,探寻列祖列宗的传承,也是黄河白云间,空山新雨后,日暮乡关间先祖的足迹,也是断垣残壁的长城遗址和烽火台的连绵。


古人曰:“谱谍身之本也。”意思是说家谱能告诉你,你是谁?你从哪里来?有了家谱你就能够追根溯源,也是我们扎根的土壤。我相信河洲的千里古道,万丈西风,悠悠驼铃将一步步引我走进大禹治水,女娲补天的漫卷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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